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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10日星期一
愛港力女神陳靜心專訪:愛的可能:陳靜心的微笑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給愛國愛港的人﹕愛的可能
明報 2013-06-09
卷一﹕看見了,陳淨心的微笑
【明報專訊】近兩年,香港社會忽地漫出一片「愛」字頭紅潮;當中先鋒,叫愛護香港力量。
2011年初成立的愛港力,自稱「立場鮮明」,以「愛國愛港,無私奉獻」為號出現於大小遊行論壇。愛港力自成立以來被視為紅色愛國組織,或中共政權的維穩棋子;其激進行徑令他們被指為激進左派,行動召集人陳淨心更被形容為「再世江青」;輿論繼續罵,他們繼續密鑼緊鼓反佔中,以民生為號,面朝市民大眾。
愛港力所到之處皆風波四起,語言論調亦不為以民主為念的人所接受,討論難續。既然尚無證據指證其紅色背景,扣帽子貼標籤亦無助釐清真理,倒不如揭開紅幕,正面應對,直視這些以「愛」為號的人,細察他們的所思所念。
在激進粗野背後的「愛字頭」
陽光燒一地的下午,筆者走到愛港力指定的樓上咖啡店準時赴會。為了此次訪談,近月來在愛港力活動中面邀、電郵函約數次,終得召集人陳淨心點頭。走到咖啡店,才知悉將有六位愛港力成員與單刀赴會的筆者對談,當下心神稍亂;然而,當一個個脫下制服的成員對坐眼前,卻令人感到一種幾近熟悉的港味﹕席上看上去年屆30至50歲的五男一女,T-shirt短褲,平凡一如走道上的群眾,沒兇形惡相,來到也是抓個電話以手點琢。我掀出幾期以「調查報道」愛港團體為封面的周刊,說他們與親中組織關係密切,陳淨心更曾任愛國團體助理等,他們看得咧嘴笑,「全部都老作啦!都無訪問過我懐!」
筆者乘勢問,哪到底愛港力如何運作?與另一愛國組織愛港之聲又是何種關係?負責公關的唐先生稱,他們與愛港之聲或其他愛國團體並無關係。愛港力現今活躍的核心成員約有五六人,筆者亦能從活動中認得一二。愛港力多在網上聯絡,不定期舉辦活動,例如去年12月30日的挺梁遊行,就是在網上號召成員,再以閱報所得和網民提供的電郵地址,邀請各大團體參與,唐先生笑稱他們似「亂石投林」,「佢懐鈬就鈬,唔鈬咪算!都無諗到有咁多人鈬!」他又稱,不少團體均向他們提供支援,有區議員亦擺放他們的單張,助其宣傳。至於經費,則是靠網上向同道中人募集。截稿前爆出有人質疑愛港力並無註冊,筆者及後詢問他,愛港力有否向政府註冊?唐先生未有正面回應,只謂一句:是否註了冊才能搞社運?
「我懐一鱓都唔激」
言談間,陳淨心來了。那個印象中趾高氣揚的「潮州辣妹」,撲了淡妝,穿一件黑色TO-FU公仔T-shirt,手攬奶綠布袋,匆匆趕至,「對唔住,出面好塞車」。筆者提議先拍照,陳淨心隨即在布袋中掏出紅白龍紋戰衣,兩手使力一揮,戰衣「服」的一聲應聲展開,她再以Mark哥姿態橫披縱穿,變身成大眾熟悉的「陳淨心」。「(關於你懐呢個機構……)唔係機構,係網民組織。我懐一直都鰠網上召集人出鈬愛國愛港」,「(咁你鮋黨員……)唔係黨員,係組織鮋成員」。筆者開口即碰壁,亦碰出了陳淨心對組織定義路線有覑敏銳的嚴謹。筆者對她說,在主流傳媒眼中,她的形象頗負面,她聽後忽綻出一個少女的微笑,「我個人本身就無咩所謂,你唱我鬧我,另一個角度睇,其實都係注視緊我。上次去嶺南,有幾百個學生鈬鰦,要一睹我鮋風采……無論反你又好撐你又好,即係表示佢係重視緊你,聽緊你講№,佢可能自己會反思下。一個人最慘,係講咩都無人睬你」。吸引眼球的邏輯,她顯然掌握了。
然而以粗暴激進吸引眼球又是否有效?愛港力眾成員均認為,自己「一鱓都唔激」,「人民力量、社民連仲激啦!」當下指出組織活動並無違法,依足警方指引,不會「推鐵馬,衝出馬路」。顯然,愛港力與筆者對其「激進行動」的理解截然不同:在我們看來的無禮粗暴,對他們而言是為義理而迫出的真純激情,「是激到你不發火都不行!」成員李小姐說。因為己身的信仰,即使這束「火」燒得過熱甚至灼傷他人,也是合理的,「一定係有人挑釁我懐,我懐先至會作出反擊!」由是,她不怕與長毛互罵、不怕站在佔中論壇桌上「手指指」,「我懐就係要反對呢班政棍,撕破佢懐鮋假面具!」,「班政棍做一鱓№係禍港鮋,就無討論空間!」這束否定討論餘地的火,仰仗的,是以我為本的正義。
一切由民生問題燃起
勇於向「政棍」宣戰的陳淨心,言語間常說自己是「一個普通市民,唔係專業政客」。她在香港土生土長,婚後當全職主婦,閒時看看新聞,自言在組成愛港力前對政治無感,惟近年卻愈走愈前,因覺得香港很亂,「我唔睇時事,唔識政治,係睇到鶽家香港真係亂」,在她看來,當下政客們在「搞亂社會」,「最打中我心臟的,是外傭居港權。」
訪談中,愛港力成員與筆者侃侃而論的,包括雙非嬰兒、外傭居港權、全民退休保障、最低工資、中國與香港的經濟發展等問題,由港人資源、本土利益衍生的民生議題出發,及至國家民族遠景。在其免費派發的兩頁反佔中特刊中,雙非問題正是批判泛民的第一武器,陳淨心認為,無論是雙非問題或外傭居港權,都危害了香港人的根本利益,始作俑者是泛民「政棍」,特別是公民黨,「十八萬鮋雙非嬰兒,搶我懐鮋醫療同福利。香港人鮋醫療同福利應該係歸番我懐香港人,飱唔飱先?你搞完雙非,你又外傭?話問題唔大?外傭問題係災難……佢懐搵到№做就最低工資,搶我鮋飯碗,搵唔到№做就去公屋綜援!咁到時我懐班納稅人咪養呢班人囉?」無論莊豐源案還是外傭居港權,在愛港力看來都是泛民律師幫「外人」打官司以撈政治本錢和賺律師費,置港人利益不顧,「人權、民主、自由,唔係呢鱓№!我懐要保障番自己」。筆者由是翻讀莊豐源案的判辭,發現當時入境處長向法庭承認沒有舻象顯示其敗訴會導致大批內地人立即湧入香港。何以情形後來失控?雙非湧港與中港政經文化差異和融合矛盾又會否有關?當真是一、兩個無能政棍足以挑起的風波?
問心念民生的他們,怎樣才算好政府?陳淨心強調自己並非梁粉,「我係支持一個出心去幫香港人謀福祉鮋特首」,「好政府,要睇佢做鮋事、政綱,例如長者津貼,係想幫長者,但梁國雄走去拉布令長者無鰦兩個月鮋津貼!呢鱓咪政棍囉!政府想做番鱓№你又唔畀佢做」。此言一出,又開啟了全民退保的話題,「呢鱓福利社會制度根本上已經證明鰦係西方國家、歐洲國家係行唔通鮁啦!」在愛港力看來,全民退保根本是災難;一旦成事,港人不但要交重稅,身扛極大負擔,令國家破產,債遺下代;亦令社會懶人處處,跟「綜援養懶人」一樣,社會將倒退至共產黨大鑊飯時期,有違港人勤奮上進的精神,「每個人鮋幸福都係要自己安排自己!我鶽家已經儲緊錢,希望我自己養老鮋,如果我有仔女都唔係靠仔女,除非我搞唔掂,先睇下政府有無資助,咁先得鮁嘛!」說覑,盡是個人能支配生活、自食其力的心態。然而福利真是養懶人?筆者記得陳淨心說過,「我懐鮋父母、上一代幫我懐建設鰦咁美好鮋香港」,聽此言自感其惜恩之情;全民退保,實是報答上一代貢獻社會而生的設想,也是世界各國面對人口老化而實施的制度。香港政府兩萬億的財政儲備,絕對有條件為長者制訂更合適的養老制度,關鍵是如何把錢用得其所。
比筆者年長的愛港力成員常道﹕「你懐年輕人有理想係飱,但現實就係現實。」陳淨心特別叮囑筆者要把全民退保的錄音抽出來認真多聽多思考。他們的現實是什麼?是社會要平息爭拗重回正軌,背靠祖國發展經濟,港人才能安樂進步。由是談到自由行,陳淨心說﹕「香港係無資源,地底係無石油鮋。鶽家香港係靠自由行、靠遊客鈬推高香港人鮋就業率。你話cut鰦自由行,你知唔知香港有幾多人失業呀?」但自由行推高租金令老店小舖結業,本土文化消弭,又是好事?「咩係老店?」陳淨心問筆者,筆者有點驚詫她對「老店」這標誌性用語的陌生,「(即係好耐歷史鮋舖頭……)你覺得個社會係唔應該進步鮁?社會係要進步鮁,你下下都話要保育……你要明白一樣№,社會係要向前鮁,而唔係緬懷過去。當然你可以適量咁懷舊,但社會要發展,發展先能令人進步。」然而發展只等於經濟或GDP增長?對歷史的尊重何嘗不是?保育也是嘗試把一些無價資產留給下一代。記得陳淨心談覑鄉下澄海時展露的安慰淺笑,筆者亦希望下一代能擁有這種尋根的喜悅。
不該「大香港主義」 愛國就要寬容
愛港力經常被認為是紅色團體,但他們對香港、中國和中港關係的論調,又真是那麼驚為天人而陌生嗎?「我覺得有部分香港人呢,係有一種大香港主義鮋心態……我阿爺係六十年前係潮州鈬香港落地生根,其實香港有絕大部人鮋上一代都係響國內落鈬,根本上我懐同國內係同根鮁。如果係想國家好,應該係用我懐好鮋思維教育下國內……可能有鱓人鮋文化未到,但你要諗,三十年經濟改革開放,由窮到褲穿窿,到今日成為國際經濟第二大強國,呢個係奇蹟!」
陳淨心說來盡是對國家的理解與包容,「硬件你可以咁強大,但軟件,好似係人民質素,未追得到,但我懐唔可以歧視國內人囉。香港地方細,有香港人文化,國內我懐唔了解,但我懐應該去包容並肩,就唔係話人懐係蝗蟲、支那,咁即係話番自己!」愛港力成員對國家和政權的好感與寬容,遠遠超過對本地政客與媒體的認同。談到最近中一億賑災之事,亦可見其憂國憂民,比主張監督政府施政、警惕政府濫權腐敗的筆者,顯得更有「善念」﹕
陳﹕捐一億有咩問題呀?國家有難呀!捐一億已經係少啦!
離﹕有貪官喎!
成員Oscar﹕係唔係證實到先?
離﹕有鱓記者話其實有呢鱓事……
陳﹕有鱓記者!(質疑語氣)有時唔好雞蛋裏挑骨頭囉,做人要有包容心囉!如果你心諗有貪官,咁你鮋心已經醜陋啦!……你鰟度個五區公投都無問過我答唔答應啦,使鰦一億七千萬呀!鰟鱓唔係我懐血汗錢呀?
後記﹕「反係一定有理據畀佢反」
兩個多小時的訪談,民生國族議題拋了一堆,在筆者看來都與政治息息相關,然而陳淨心卻明言,「我懐唔係好鍾意香港變成一個政治社會,即係樣樣№都要政治化。其實我懐係好覑重對香港人一鱓長遠鮋民生發展,呢個係關乎我懐下一代鮋福祉。」民生和政治真能分開而論?「我自己感覺政治係咩呢?就係要令到社會分化、爭拗、矛盾,呢鱓就係政治遊戲。樣樣都要政治化,社會咪會有好多對立面、好多爭拗?呢樣對社會無好處。」在他們看來,民主派只懂吵鬧,毫無建樹,「反係一定有個理據畀佢反,當你有反鮋意見之餘,有無好鮋理據呢?從來都無」。
質疑民選 以福利換選票
愛港力成員對所謂西方的民主制度充滿質疑,認為民主選舉是「以福利換選票」,令國家欠債纍纍的「金錢遊戲」,「你唔可以要中國一夜之間有民主,民主係要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咁去行我懐中國人應該行鮋路」。相比起西方民主國家美國四處征戰,中國顯得很和平,「我懐中國人唔會挑起戰爭,唔會搶人懐鮋№,我懐永遠都係有合作、商機」。筆者提到非洲,想以此引出「合作商機」其實是外交手段,中國亦榨取了當地大量的天然資源,但論點還未開展,已被其餘兩位成員洞悉心意,兩人唱雙簧般向筆者拋出兼具實際例子的論述,說服筆者中國如何與非洲國家創造經濟雙贏,令勢孤力弱的筆者難以招架。問他們是否整天聚談時政?他們就笑覑稱是,談笑間,盡顯相知相惜的默契。
人人有工 安居樂業 咁就夠?
相對而坐的我們,各自勾勒覑對這個地方的想像和寄盼,都渴望「香港好」,陳淨心特別關注下一代,「細蚊仔係要好好咁讀好鱓書,將來出鈬搵份№做,了解呢個現實鮋社會係點樣。當然細蚊仔係好有理想,有理想希望個社會好,我知道,但唔係鲻馬路去抗爭就可以要脅到政府、社會,要脅到國家!」她說,自由必要有自律性,違法就要被制裁,「只要香港保持繁榮穩定,人人有工做,安居樂業,個個都有自律性,奉公守法,自由來了,民主就會自然來」。筆者當下想回她一句「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卻怕惹她生氣而按捺住了。
問她,有孩子嗎?「無,因為我自己無細蚊仔,我會當鰦所有香港人鮋下一代係我鮋細蚊仔,我希望佢懐有好鮋將來,讀好鱓書,將來出鈬會搵一份好工,有家庭,生兒育女,社會安定繁榮,安居樂業就會好」。筆者聽覑一陣觸動,因為一種原初的真純。我們腦中的香港圖像,南轅北轍;看到美滿的一方要維持現狀,正視困頓的一方要抗爭改變。陳淨心常說,香港社會很多怨氣、負能量,她希望為港人帶來正能量;然而筆者想到,若不先傾聽他人的困苦,何來明白苦痛的源頭?正如她說,「不是拎支港英旗去揈揈纒就可以解決問題」,她所謂的負面怨氣、深層次矛盾,難道又是揮揮紅旗、喊喊口號便能解決嗎?
問﹕阿離
80後,在香港土生土長,接受小、中、大學教育,也是普通市民。近來開始與母親談論時事,目標是令她不再討厭長毛
答﹕陳淨心
愛護香港力量召集人,自稱「潮州辣妹」,經常以「普通市民」自居。於2011年在網上組織愛港力,自此以「愛國愛港」為口號,經常在各大論壇、清談節自、公開活動中以言以行挑戰民主派人士,其出位行徑被形容為粗野激進非理性,但仍無改其我行我素形象,口頭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奉還!」不看《信報》、《明報》、《蘋果日報》,認為《文匯報》可信但嫌多字,只看另一份主流大報。
文 阿離
圖 李紹昌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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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自覺已醒的人:在紅色、敵我想像以外
卷二
【明報專訊】愛港團體的誕生,把香港社會潛藏已久的價值矛盾和暗湧對立尖銳地形象化,當中以旗幟鮮明、行徑惹火的愛護香港力量最具代表性。以民主為念的人習慣以紅色組織、梁粉五毛、中共維穩工具等角度理解愛港力,認為此乃中共在港悉心安插培植的其中一枚統戰棋子,其一切行動論述均以服務政權為先,並打擊泛民及佔領中環等一切公民抗命行動、破壞公民社會的公共理性討論。然而,筆者在與愛港力訪談後,心生一問:撇開陰謀論,倘若他們與爭取民主的人一樣,為覑一己信念挺身而出,擁有無私犧牲的真純道德感,真心「愛國愛港」,我們又如何理解這種心態?在當今歷史處境下出現的高調愛國愛港團體,固然不會全是真心為天下,但其內涵與論述是否只是「盲目愛國」?我們可否從理解其思維模式從而提煉出 一些啟示?
誰會「愛國愛港」?
社會學家Erving Goffman在Asylums的序中寫到:「任何人類團體都會發展出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樣的生活方式是有意義的、合理的,且一旦你靠近它,就變得再正常不過。」觀乎愛港力的行為模式、常用語言(愛國愛港、禍港政棍、漢奸等),以至美學品味(以國旗區旗、黃星龍紋為標誌),雖令不少觀者不敢恭維,然而於組織成員本身,這一切屬完全合理、富有意義的表達。不少論者把這種組織和行為模式識認到六十年代傳統愛國左派,指出兩者具有不少相似之處,更認為該組織是當年盲目愛國教育的歷史後遺。然而,在愛港力成員中,是否大多數也是根正苗紅的世襲左派?到底有多少並非出身左派的參與者,純粹因志同道合和價值牽引而投身紅旗下?
在親身接觸和面談後,筆者有種未能以科學方法驗證的感覺:與面對「政棍」和網上群組時所表現的激進粗野不同,相對而坐的他們,顯得很平凡。平凡人被感召與同化的過程,令人好奇。對這種民主派認為普通人未必能吃得消的論述語言和行為模式的全盤接收,須經過接觸、理解、產生認同、運用並再製的過程;影響整個過程或個別環節的因素,包括當下社會的環境氣氛及個人的遭遇和心態等,這些因素往往不只與國家或政治有關,亦包含了對個人生活影響重大的社會民生大小議題。到底香港社會過去十多年,甚至更久遠的發展歷程裏,是否暗暗埋伏覑這些新生愛國團體的生長條件?
保守意識形態不少人的思維?
我們當然可乾脆把愛港力視為立場保守、擁護權威、蔑視政治菁英的小數偏右政治組織,甚或是種族主義入骨入血的盲目愛國主義者,從而把它們排斥到非理性的失常範圍內,撒手不管,認為他們不足為患。然而在面談後,筆者認為單以標籤並未能完全理解他們自成一格的內在邏輯與可能擁有的動員力量。事實上,他們所言所持的意識形態在香港並不罕見,甚至平常:對本土資源的極致重視、對福利主義的恐懼、經濟發展至上的信仰、對政治(紛爭)的厭惡及家庭本位思維、對維持現狀的執著、對社會制度變革的抗拒、對當權者定義的秩序的服從和維護,以及對外來者的排斥等等,實在是不少香港市民大眾根深柢固的思維慣習。愛港力不只是一池紅水,也是一條由多種保守意識形態結集而成的河,這條河究竟有多少支流?這些支流又有幾多埋藏在普遍市民的思維中,並建構出他/她理解社會的方法和賴以生存的信念?相信身沾河水的人,並非少數。
我們可否從一個歷史角度去思考這個組織?以上提及的論調,確是三十年來流通於香港社會和普羅大眾的意識形態。回歸以後的民主發展,及至○三年以來本土公民社會的誕生與成長所產生的動能,有多大程度動搖、挑戰甚至改變了這些根植經年的意識形態?或是阻止這些保守思維之間的擴散、交媾和互為強化?假如愛港力聚合和誕生的基礎不是單純政治性的「愛國愛黨愛香港」,也來自這些與民生息息相關的意識形態和渴想訴求,那麼,我們不能無視愛港力與普遍市民的共通性及互為認同的可能,雖然筆者極希望這些憂慮實屬杞人憂天。
觀察愛港力在街站時顯出的友善和理性,打出維護港人生計的民生牌,並非毫無市場。在當下中港融合矛盾叢生,政令不行民生困苦的社會環境下,香港市民整體而言大多感受到生活的改變和壓力,然而除了民主派和活躍於公民社會的人,有多少市民大眾真能把自身所受的困苦和改變連結到香港,甚或中國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結構性不公不義之上、並擁有改革制度的渴望和信心?民主運動或公民社會能否理解或回應,我們一直口誅筆伐的那班「討厭政治」的社會民眾心中糾結的不滿情緒和生活訴求、並引導到公共討論和民主議程之上?承受覑各種生活壓力的群眾,又能否與進步人士「口號式」的民主、人權、自由、法治等核心價值產生共鳴?還是選擇退回既有保守意識形態的堡壘之中,以為維持既有生活模式、社會不再「政治化」,民主繁榮自由就自然來?
民主對象永遠是大眾
學者潘毅在其文章〈民主的春天 香港碼頭工人罷工的啟示〉一文中透徹指出,香港民主運動絕大程度停留在選舉民主及其程式上,並只以對抗中央或反共作號召,此等保守的政治文化,一直以來無法回應香港社會根植於政經民生的深層次矛盾,因此失去基層大眾的龐大支援。陳淨心常說,民主派高舉民主自由人權的核心價值,但偏偏自己最獨裁。愛港力對民主派的切齒痛恨雖略顯偏激,但此批評或多或少是不少大眾的心聲。這數十年來民主運動對不諳政治的大眾的忽略,而近年民主派的分裂、攻擊、消耗及愈益增加的肢體抗爭所帶來的客觀紛亂景觀,令不諳政治的人「討厭政治」,令「討厭政治」的人更討厭,遂連結不同勢力,聚合成一群極端保守的力量向民主運動和公民社會進行反撲,並向高舉繁榮穩定的政權靠攏;而此類團體亦能堂而皇之地指稱,那種在進步人士看來「激進粗野」的橫蠻行為,實是向激進民主派「學習」,你一句「妖精」我一句「走狗」,這種紛崩亂象迫使一般穩定至上的香港市民更希望、甚或更有藉口退回高牆之後,不理世事或愈趨保守,甚至投身「愛」字頭名下。
筆者相信,以民主為念的知識分子,不論是民主派名星、文化菁英、關社文青、勇武網民,或青出於藍的大、中、小學生,對民主、人權、平等、公義的追求是真純而堅韌的。我們對六四、七一、維權烈士等銘刻覑民主精神的人、事、物念茲在茲,永誌不忘,然而我們也不要忽略或忘記,那些我們不屑為伍的「討厭政治」的群眾,他們沒有成為「我們」,並非因為無知、麻木、愚昧,或埋沒良心,只是我們還未找到他們心中內藏的、與我們共生同源的一點,努力牽繫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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